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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南郡城西,刘氏宗祠的雕花木门被北风撞得吱呀作响,铜锁上凝着寸许厚的冰霜,连檐角镇宅的青铜狻猊都覆满雪壳。十六名豪绅蜷缩在祠堂内,紫檀木椅上铺的锦缎垫子被攥出深深褶皱,炭火盆噼啪爆响,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,宛如阎罗殿上受审的小鬼。
“每月八钱银子!”田氏家主田万金一掌重重拍在案上,翡翠扳指“咔”地崩裂,碎玉溅进炭火盆里溅起几团火花, “夏淮安这是要掘咱们祖坟!”他肥硕的身躯压得圈椅吱呀作响,金丝楠木扶手几乎要折断。
“田兄稍安。”白须老者李崇文捋着山羊胡,袖口露出半截《大乾律》,“依老夫看,这限薪令未必能落地。我大乾律法从未规定雇工薪资,夏淮安这是越权立法!”
“李老糊涂了?”赵家少东赵承嗣冷笑,“这夏淮安在巴南郡掌管军政大权,就是一个土皇帝!夏家庄的商队早把《劳动契约》贴满四县,上面盖着郡守大印!现在码头扛包的苦力都认这纸契书,不给八钱就去衙门击鼓!不仅是郡城,就连四县县城都专门设了‘劳资纠察队’,穿红褂子的衙役满街窜,挨家挨户询问短工长工的俸禄有没有足额发放!”
祠堂忽地一静,炭火爆出“噼啪”碎响。
角落里传来瓷器轻碰声。绸缎商周秉坤抿着雨前龙井,茶盏在掌心慢悠悠打转:“诸位可知,昨日我铺子里三个绣娘辞工,跑去与夏家交好的沈家纺织厂了?”他指尖蘸茶水在案上画圈,“那边包一餐,月钱一两二钱,还免费让娃上学堂!夏淮安和他的一帮狗腿子,这是要把咱们的雇工全吸干!”
“吸干?”大地主郑九龄突然阴笑,“他吸得动吗?”他掏出一叠地契甩在案上,“老子手里三万亩水田,全改成桑田!种桑养蚕不比种粮赚钱?雇工?老子不雇了,全改成佃户,老子收五成租!”
“郑兄妙计!”田万金绿豆眼放光,“佃租不受限薪令约束!咱们把长工都遣散了,田地改租给流民,收六成租也不犯法!”
“愚蠢!”一直沉默的米商王世襄突然开口:“打工就能赚到月俸八钱银子,谁回去租你的田地?还六成租!哪怕一成租,也没人愿意种田!”
“我偏不信!” 郑九龄嘀咕道:“都没有人愿意种田,明年都要饿死!”
王世襄叹了口气,他枯瘦的手指戳向窗外,远处新修的水泥路在雪地里泛着冷光。“知道夏淮安为何拼命修路?等商路通了,各处的粮食都能运来!夏家庄的货,都能运出去卖!而且,夏家庄自己有田有地,种出的粮食,亩产是我等的双倍!即便我等都把田荒着,他也不怕百姓饿死!”
“那就荒着……” 郑九龄气鼓鼓的说道。
“郑兄,荒田税了解一下!” 李崇文将袖里的《大乾律》取出,递给了郑九龄。
郑九龄顿时哭笑不得:“这田种也不是,租也不是,荒着也不是,那该如何是好?”
祠堂再次死寂。
李崇文的老眼忽然眯起:“老夫听说……夏淮安在查隐田。”他袖中滑出一卷公文,“各县衙役正在重造鱼鳞册,凡田契与实地不符者,罚没充公。”
“他敢!”郑九龄额角青筋暴起,“老子田契盖着前朝户部大印!”
“前朝的印,管得了本朝的官?”周秉坤茶盏重重一撂,“夏淮安连鞠县令都敢杀,你们比鞠县令脖子硬?”
炭火盆“哐当”翻倒,火星溅上郑九龄的狐裘。他暴跳如雷地扑灭火星,祠堂里弥漫着焦糊味。
“不如……”赵承嗣忽然压低嗓音,“让‘上边’的人动动手?”他拇指朝北指了指,“听说锦城那边,也有不少人想打夏家庄的主意。”
“闭嘴!”李崇文拐杖狠砸地面,“鞠县令是穆大人远亲,连他都斗不过夏淮安,还落个夷三族的大罪!咱们是士绅,不是皇族贵胄!卷入官场争斗,只会引来杀身灭族之祸!”
“士绅?”王世襄嗤笑,“夏淮安的乡勇团就在城外扎营,刀磨得比咱们算盘还亮。诸位若还想全须全尾地走出祠堂——”他枯手揭开炭盆暗格,抽出一叠印泥鲜艳的纸页,“不如看看这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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