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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伏那天热得像蒸笼,茶馆的竹帘被风吹得哗哗响,我把电风扇搬到柜台前,对着它直咧嘴。陈叔不知从哪弄来个旧冰箱,里面冻着绿豆汤和酸梅汁,来喝茶的老头们都说这是神仙日子。傍晚时分突然下起雷阵雨,雨点砸在青瓦上噼里啪啦,像有千军万马在屋顶奔跑。我站在门口看雨帘,突然想起小时候和母亲在屋檐下躲雨,她把我护在怀里,说雨点是天空的眼泪,每滴眼泪都藏着一个故事。
雨停后我去巷口买酱油,路过废品站时看见堆成山的旧书,其中一本封面上有个女人在海边奔跑,长发被风吹起,像要抓住天上的云。我蹲在地上翻了半天,找出本泛黄的诗集,扉页上写着“生如夏花之绚烂”,字迹被水渍晕开,像朵开败的花。回去的路上看见几只萤火虫,绿光在暮色里飘,我想起小女孩说想看萤火虫,就把它们装进玻璃罐,放在茶馆的窗台上,像撒了一把星星。
秋天来得静悄悄的,老槐树的叶子开始变黄,风一吹就扑簌簌往下掉。陈叔的咳嗽越来越厉害,常常坐在藤椅上喘半天,我劝他去医院看看,他总说老毛病了,喝碗姜汤就好。有天我在灶台前煮梨水,听见他在里屋翻箱倒柜,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红绸布包,里面是张泛黄的车票,日期是1965年8月15日,目的地是上海。他摩挲着车票说,这是当年他和老婆约好去上海的票,后来女儿生病了,就没去成,再后来老婆走了,这票就一直搁在箱底。
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在冰面上走,脚下的冰咔嚓咔嚓响,远处有团火在烧,火光把雪地映成红色。我跑过去想取暖,却看见母亲站在火里对我笑,她手里拿着毛线针,说丫头过来,妈给你补围巾。我想往前跑,冰面却裂开了,我掉进刺骨的水里,挣扎着喊妈,突然被陈叔摇醒,他说你睡觉不老实,把被子踢到地上了。我摸了摸脸上的泪,发现手里攥着那块紫围巾,边缘的线头不知何时被人细细地补好了。
冬至那天,陈叔住院了,我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,脚底下的瓷砖冷得像冰面。护士说他需要手术,我攥着他给我的存折,手指在密码那栏停顿了很久,那串数字是他老婆的生日。手术室外的灯亮了又灭,当医生说手术成功时,我靠在墙上滑坐在地,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毛线团,原来真的能绕出头来。陈叔醒来后看见我,笑着说丫头,等我出院了,带你去看海。
春天来的时候,茶馆的屋檐下筑了个燕子窝,两只燕子每天飞来飞去,嘴里衔着湿泥。陈叔出院后变得爱散步,我们常常沿着松花江走,看冰面一点点融化,露出深蓝色的江水。有天他指着远处的轮船说,你看,冬天的冰再厚,也挡不住春天的船。我看着江面上的波光,突然想起那个旅游杂志的封面,或许有天我真的能站在海边,让海浪漫过脚踝,就像母亲说的,每个冬天都会过去,每个夏天都会再来。
现在我坐在茶馆的门槛上,看新长出的槐树叶在风里晃,玻璃罐里的萤火虫灯还在,不过换成了LEd的,一闪一闪像星星。有个小男孩跑过来问我那是什么,我说是夏天的眼泪,他歪着头说姐姐你骗人,眼泪是咸的,这个是甜的。我笑了,递给他一块绿豆糕,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叮当声,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在冰面上奔跑的小女孩,手里攥着一团毛线,相信所有的寒冷都会被温暖织成围巾,所有的火焰都会在某个盛夏重新燃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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